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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年7月17日星期三

血魔夜宴 [完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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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作者 : 紫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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部分节选 :

(01)

  阿尔卑斯山脉遮蔽了最后一线阳光,自从太古时期就屹立在此的岩石颜色苍黑,彷彿从大地深处走来的巨人,浑身散发着阴暗的气息。群峰中狭窄的天空一派暗红,云朵似乎被鲜血浸透,沉得像要坠落下来。

  马车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,黑色的车身镶嵌着银质的徽章,上面布满浮尘,依稀能看到闪闪发光的橄榄枝和一群飞翔的雪雁。

  车伕头脸都被厚布包着,只露出一对暗红色的眼睛。车轮碾过,干燥的尘土无风而起,腾起一片灰蒙蒙的烟雾。

  「该死的!」巴尔夫男爵咒骂着放下窗帘,瘦削的肩膀重重靠在椅背上。

  「爸爸,我们还要走多久?」一个女孩扬起脸问。她刚满七岁,有着牛奶般粉嫩的肌肤,长长的睫毛和一双碧蓝的眼眸,金色的鬈发象阳光一样灿烂。

  「问你妈妈。」男爵没好气地说。自从进入这该死的山区,三天里除了岩石还是岩石,连一个人影都没碰到,荒凉得难以置信。

  对面坐着一个美丽的少妇,她穿着银白色的长裙,柔顺的丝绸勾勒出优雅的身段,雪白的内裙垂在猩红的地毯上,彷彿月光一般轻柔。

  黛蕾丝拥住女儿,柔声说:「亲爱的,不用着急,今晚你就会见到外公。」

  她白皙的脖颈上带着一条水晶项链,项链正中是一颗水滴状的蓝宝石。黛蕾丝的皮肤远比常人细腻,洁白无瑕,就像精美的瓷器。她的五官非常精致,晶莹的鼻梁和娇艷的唇瓣有着异样的妩媚风情,而乌亮的长发和眼眸,更明显揭示出她的东方人血统。

  「外公长的什么样子?」洁贝儿好奇地问。

  「嗯······外公个子很高,金黄的头发,声音低沉,很少笑······是个很威严的人······」

  自从八年前嫁给巴尔夫,搬到佛罗伦萨之后,黛蕾丝就再也没有见过父亲,她慢慢回忆着,「外公曾经是一名勇敢的骑士,参加过许多战役。」

  「他会不会不喜欢我?」洁贝儿有些担心地问。

  黛蕾丝笑了起来,「当然不会。外公还没有见过他可爱的外孙女呢。」

  洁贝儿松了口气,又问道:「外公的城堡很大吗?是不是很漂亮?」

  一个月前,黛蕾丝接到父亲的书信,邀请他们到拜尔城堡作客。拜尔城堡是家族很久以前的领地,但黛蕾丝从未去过。事实上家族很少人见过那座城堡,因为它位于沃伦山脉深处,交通不便,而且周围只有极少一些山地居民,没有商业上的价值。

  巴尔夫哼了一声,「从富庶的米兰搬到贫瘠的山区,真不知道德蒙特先生是怎么想的。」

  黛蕾丝抚摸着女儿的秀发,沉默不语。父亲在米兰附近拥有广阔的领地。但自从她的母亲去世后,父亲被悲伤击倒,大病了一场,紧接着他唯一的儿子又意外死亡。经受了两次打击,德蒙特伯爵一个人住进深山,远远离开了让他黯然神伤的城市。

  接到父亲的信时,黛蕾丝就有种不祥的预感,也许父亲已经病入膏肓,想见她最后一面。但前来接她的车伕十分冷淡,一路上几乎不曾开口。

  罗伊丝小姐安慰说:「夫人不要担心,伯爵大人不会有事的。」她是洁贝儿的家庭教师,一个漂亮的那不勒斯姑娘,非常讨人喜欢。

  巴尔夫男爵突然倾过身体,低声问:「岳父是不是得了重病?」

  黛蕾丝扭过头,把目光投向远方。

  山路越来越窄,前面紧贴悬崖转了一个大弯。马车慢下来,小心翼翼地靠向山侧。巴尔夫正要说话,车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。

  两匹身高体长的健马一前一后狂奔而来,前面一个披着披风的女子,亚麻色的头发剪成齐耳长短,她穿着战士才用的长筒马靴,肌肤被阳光晒成健康的浅褐色,充满活力的胴体裹在黑色的紧身皮装中,就像一只飞鹰般矫健。

  马车正行前在山路最狭窄的地段,紧贴着悬崖的车轮摇摇欲坠。但从后驰来的女骑士丝毫没有降低速度,眼看就要与马车相撞时,她一提缰绳,马匹猛然跃起,擦着车厢掠到前方。

  巴尔夫几乎能闻到马身上的汗味,看到那名骑手居然在悬崖上纵起,他不由捂着胸口,脸色煞白。

  女骑士连人带马凌空跨过两米的距离,落在弯道上,马蹄在崖边一滑,几块碎石翻滚着落入悬崖。

  她俯身贴住马颈,操纵马匹奋力一跃,停在狭窄的山路上。她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马车,然后招手向后面的骑手喊道:「认输吗!」

  后面的男子长着一头浓密的长发,体形魁梧,背着一杆火枪,鞍旁挂着把长刀,象是一名狩猎者。他苦笑着摇摇头,「吕希娅,你是个亡命徒。」

  健马前蹄悬空,人立而起,女骑士大笑着拔出佩剑,修长有力的双腿踏紧马蹬,从鞍上站起身来,身形矫健得就象是披上战袍的雅典娜。

  两人纵马远去,巴尔夫朝他们的背影愤怒地挥了挥拳头,对罗伊丝小姐气恼地说:「瞧!这些野蛮人!」

  罗伊丝用手帕摀住鼻尖,附和地点点头。

  洁贝儿却兴奋地探到窗外,嚷道:「妈妈,妈妈,他们是什么人?」

  「嗯,是猎人。」黛蕾丝有些奇怪,两个带着十字架和圣水的狩魔人怎么会在这里出现?

  ****    ****    ****    ****    ****  

  一座笔直耸立的山峰出现在视野中,山体完全由光秃秃的岩石构成,除了正面一条陡峭狭窄的山路,三面都是陡直的悬崖,庞大的城堡占据了整个峰顶,坚固的石墙与崖壁连为一体。几座高低不齐的锥形塔楼越过石墙,直刺星空。夜色下,整座城堡彷彿一头黑沉沉的洪荒猛兽。

  马车驰入拱门,铁制的栅栏在车后辄辄落下,撞在门下的石槽内,发出一声沉闷地响声。黛蕾丝突然觉得一阵心悸,她压制住心底莫名的恐慌,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城堡。

  城堡是用巨大的石块建造而成,由于年代久远,墙体已经变成粗糙的黑色。

  城堡的中央是高达五层的主楼,楼后是一座笔直的圆塔,塔身远远超过了主楼的高度,墙体建造得异常光滑,看不到丝毫缝隙,只在顶端隐隐开几个窗洞。

  同样的塔楼散落在城堡各处,被无数长廊和起伏不平的建筑物连在一起。城堡外面是高近十米的围墙,整座城堡由数不清的墙壁和尖塔所构成,就像一座庞大的迷宫。

  马车在主楼门前停下,高大的房门包着铁皮,上方镶着银质的徽章。徽章周围是两枝橄榄枝,中间镂刻着七只展翅高飞的雪雁。这是维斯孔蒂家族的徽章,二百年前随同十字军光复圣城时所赢得的荣誉。

  黛蕾丝抱着女儿下了车,巴尔夫男爵抿紧嘴唇,作出一副高傲的神情跟在后面。城堡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,也看不到任何光线,甚至感觉不到有生命的迹象,就像一座遗弃多年的空城。

  她闻到一股阴森,让人联想到一条黑色的蛇从暗处爬出,长长的身体在石上留下发亮的黏液。黛蕾丝回过头,那名车伕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。

  房门忽然打开,明亮的光线倾泄出来,驱走了黑暗,整座城堡剎那间活了过来,变得生气勃勃。

  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光芒中,他张开双臂,平静而不失热忱地说:「亲爱的女儿,你终于来了。」

  德蒙特伯爵五官清晰得如同大理石雕刻,金发整齐地梳在脑后,他的眼眶很深,眼睛犹如幽蓝的深潭。虽然已经年近六十,但伯爵笔挺的身形还保留着贵族骑士不可侵犯的风范。黑色的礼服简洁而又高贵,正如伯爵本人一样气度凛然。

  只是他的脸色却极端苍白,额角青色的血管就像画在皮肤上一样清晰,显然身体状况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好。

  黛蕾丝避开父亲的眼神,她抱着女儿,行了个屈膝礼,轻轻地叫了句,「父亲。」

  德蒙特伯爵瞟了巴尔夫一眼,他从来都不曾喜欢过这个女婿,而且相信他也与自己有同感。

  看到洁贝儿,伯爵的眼睛亮了起来,「这就是我的小外孙女吗?」

  洁贝儿鼓足勇气,说道:「您好,外公。」

  「走了这么远路,一定很累了。」德蒙特伯爵握住女孩的小手,放在唇边轻轻一吻。他的手指修长而冰凉,似乎生命正在离他远去。他抬起头,温和地说:「可爱的小天使,希望你能在这里过得愉快。」

  大厅铺着彩色的镶嵌地板,空间足够五十对年轻人同时起舞,墙壁上虽然没有装饰壁画,但布满了精致的雕刻,许多还用金箔装饰,华丽得耀人眼目。

  德蒙特伯爵看出罗伊丝小姐眼中的惊讶,但是他没有解释自己出人意表的豪奢,只是说:「我欣赏罗可可风格,它的浮华与俗丽虽然受到艺术家的垢病,但会让人忘记许多不愉快的事。」

  罗伊丝小姐受宠若惊地点着头,「尊敬的伯爵,我相信您对艺术的品味,这些雕刻是多么精彩······」

  黛蕾丝拉着女儿的小手,默不作声。巴尔夫男爵却怀着极大的兴趣,认真审视每一件装饰物上镶嵌的金箔。

  德蒙特伯爵昂起头,指了指大厅深处处的走廊,「那是陈列雕像的长廊。如果有幸,我将陪您欣赏寒舍的收藏。但现在,该让我的客人先休息一下。」

  一座雪白的弧形楼梯从大厅蜿蜒而下,鲜红的地毯一直延伸到大厅的木地板上。餐厅在大厅另一端,装饰更为华丽,长长的餐桌可容纳至少二十名客人,上面铺着整洁的桌布,两旁是雕花的高背座椅。一盏庞大的枝型吊灯悬挂在大厅正中,精美的瓷器与银质餐具在烛光下闪闪发亮。

  令人意外的是,餐厅里已经有了三名客人。

  一个魁梧的鬈发男子转过头,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,笑着说:「海,我们又见面了。」

  黛蕾丝认出他是路上遇到的男猎手。他的朋友那位女骑士坐在对面。即使出席正式晚宴,吕希娅也没有更换装束,长发依旧不羁地披散着。她只点了点头,继续用一柄夸张的弯刃匕首旁若无人地削着水果。

  席间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名身着黑色晚礼服的少妇,她坐在紧邻主人座椅的右手第一位。看到黛蕾丝一家人,她高高扬起头,那张美丽的脸庞上流露出傲慢和不屑的神情。

  隔了许多年时光,嘉汀纳的轻蔑却一如昨日,但为着她身上的黑色,黛蕾丝还是主动走了过去,因为那是为她的哥哥而穿的颜色。

  「你好,嫂嫂。」黛蕾丝说。

(02)

  在伯爵的面前,嘉汀纳没有出语讥刺,只勉强挑了挑唇角。她瞟了巴尔夫一眼,轻蔑地想,只有这种破落的小贵族,才会娶这个卑贱的女人。

  德蒙特伯爵让女儿挨着自己坐下,然后是洁贝儿、女婿巴尔夫男爵,罗伊丝小姐坐在对面,中间还空了一个位置。

  一名身材高大的摩尔人走过来,为客人斟上佐餐的白葡萄酒,又在每个客人的烛台边放了一支石竹花。他皮肤黑亮,肩膀又宽又厚,壮健的身体就像一头黑豹,蕴藏着无穷的精力。

  「可以了,萨普。」伯爵说。

  巴尔夫因为与那个野蛮的男猎手坐在一起而有些气恼,他端起酒杯,用力喝了一口。摩尔人不动声色地替他斟满,退到一旁。

  黛蕾丝没有见过这个男仆,也没有见到一个熟悉的仆人,这里的一切令她感到陌生。

  男猎手佐治举起酒杯,声音洪亮地说:「尊敬的主人,感谢您的慷慨。」

  「一位好的客人,会像分别多年的好友一样令人高兴。」德蒙特伯爵面前放着空杯,「城堡的美酒您尽可以尽情享用,但很遗憾我无法奉陪。」

  他望着女儿,微微一笑,「我已经很久不饮酒了。」

  黛蕾丝柔白的玉颈弯成一个动人的圆弧,她凝望着面前的瓷盘,黑色的眼眸不为人察觉地颤抖了一下。

  伯爵转过头,睿智的眼睛停在佐治身上,「我能否知道两位客人身份?」

  「当然。」佐治愉快地回答说:「我和我的同伴是为神圣的教会服务,接受宗教法庭的委派,捕杀那些可憎的魔鬼。」

  「哦?」

  「真的有女巫吗?」洁贝儿问道。

  「据我所知,的确有。她们长得又老又丑,最喜欢捉拿你这样子可爱的小女孩。」佐治做了个鬼脸。

  「我才不怕呢。我有护身符。」洁贝儿从衣襟里拉出来一只金制的蔷薇,回敬了一个鬼脸。

  佐治哈哈大笑,德蒙特伯爵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忧伤,那是他送给黛蕾丝母亲的礼物,妻子送给了女儿,现在又挂在外孙女的脖子上。

  佐治说道:「我们只是对这一地区进行例行巡查,如果没有异常不久就会离开,如果给您带来麻烦,还请您原谅。」

  德蒙特伯爵淡淡说:「没有关系,好客是我们家族的传统。只是城堡周围非常荒凉,可能会让您失望。」

  吕希娅把削下的水果皮扔在瓷盘里,忽然咦了一声。

  雪亮的光瓷盘里,同样印着橄榄枝与雪雁的族徽。在瓷器上印制家徽本来就极为罕见,而这些盾形徽章又印制得分外精美。两条橄榄枝不仅色彩鲜艷,而且还套着精致的金边,七只雪雁印制的栩栩如生,总共只有指头大小的徽章,每只雪雁的羽翼都刻划得细致入微,最细的线条比头发还要纤细,却一丝不乱,层次分明。

  然而如此精美的徽章却有个奇怪而醒目的错误,足以使这件精瓷成为一文不值的废品°°徽章右下角有四分之一的画面变得扭曲,每一道线条都像被水冲过一样突然弯曲起来,没有一道得以幸免。

  「也许吕希娅小姐愿意听一个故事。」德蒙特伯爵用餐巾抹抹手指,放缓语调。

  「我年轻时,喜欢各种奢侈的工艺品,尤其来自东方的瓷器。它们有着梦幻般的光泽和触感,令人爱不释手。如此精美的瓷器是如何制造出来的?一直是一个秘,我虽然十分好奇,也没有妄想去解开它。但有一天,在欣赏它精美的花纹时,我萌生了一个梦想。」

  德蒙特伯爵望着那枚变了形的徽章,慢慢说:「我想拥有一套印有族徽的瓷器,让我们家族的族徽永久地保存下去。」

  「我派出自己最能干、最忠心的仆人,给了他足够的金钱和绘制族徽的羊皮纸,让他从米兰的瓷器市场开始,沿着贩运瓷器的商路,寻找瓷器的故乡。」

  「那名仆人一去就杳无音信。我们知道,瓷器和丝绸都来自于东方的君士坦丁堡,但是古老的拜占庭帝国并不生产这些精美的工艺品。据说它们来自于更遥远的东方,没有人能在一生中走完这段路程。我并不怀疑他的忠心,也许我的仆人只是没有足够的时间,也许是没有足够的幸运,穿过传说中魔鬼出没的无人地带。」

  「就这样过了很多年,就在我几乎忘掉此事的时候,那名仆人突然回到了米兰。」德蒙特伯爵看了黛蕾丝一眼,「他带回了一些珍贵的宝物。其中就有这套瓷器。」

  「感谢命运之神,它们保存得如此完好,每一件都散发着耀目的光华。很难形容我当时的激动,或者可以说,我愿意用生命的一半换取它们。但当我仔细审视族徽章时候,」德蒙特伯爵敲了敲瓷盘中变形的徽章,「吕希娅小姐,我和您一样惊讶。」

  「似乎是魔鬼的恶作剧,瓷器完美无缺,却没有一个徽章是完好的。我的仆人用十年光阴,穿越整个人类世界,却从大陆的另一端带回了一套次品。」

  「我的仆人得了很重的病,已经奄奄一息,我不忍心责怪他,只好把这些瓷器重新装箱,准备投入海中,以免我和我的族徽成为人们的笑柄。」

  「正当我准备启程,亲手埋葬它们的时候,我最忠实的仆人也走到了生命尽头。在病床上,他给了我一张羊皮纸,说:很抱歉,我的主人,当我发现错误,瓷器已经制好了。」

  「那是我当初交给他的家族徽章,不知何时,羊皮纸上沾了一滴水,」德蒙特伯爵将茶杯翻转了过来,露出杯底同样变形的族徽,「正如你们现在看到的样子。」

  吕希娅拿起面前的茶杯,再看看周围所有的瓷器,果然每件瓷器的徽章都一模一样,每一个徽章上,都印着那滴神奇的水痕,象是刚刚滴在上面一样鲜活。

  「我的上帝,」罗伊丝小姐惊奇地嚷道:「这简直是魔鬼的作品。太令人难以置信了。」

  「是的,罗伊丝小姐,」德蒙特伯爵彬彬有礼地说:「有时我们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。」

  吕希娅兴致勃勃地欣赏着瓷器,洁贝儿还伸出软软的小手指去擦那滴水,看能不能擦掉。巴尔夫禁不住好奇,飞快地瞟了两眼,然后继续保持他的风度。

  黛蕾丝被父亲的讲述勾起了往昔的回忆,当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,母亲就给她讲述过这个故事。

  嘉汀纳不屑地转过了眼珠,忽然看到一道黑影从桌下飞快地掠过,再仔细看时,那里只有铮亮的地板。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。

  「如果我没认错的话,」佐治审视着徽章的细节,「这是维斯孔蒂家族的族徽。」

  伯爵说:「您的见闻很广博。」

  佐治站起来,一手抚着胸口,微微躬身,「很荣幸能成为您的客人。请原谅我的无知,我不知道自己会有幸遇到古老而高贵的维斯孔蒂家族成员。我还以为······」

  德蒙特伯爵苦涩地说:「您说的没错。自从我的儿子死后,维斯孔蒂家族已经没有了继承人。当我过世之后,这个家族就不复存在了。」

  佐治敲了敲脑袋,忽然说:「我在威尼斯的时候,曾遇到过德莱奥先生,他也拥有这个显赫的姓氏。」

  「那个浪荡子!怎么配作维斯孔蒂家族的继承人!」

  头顶响起一个带着佛罗伦萨口音的声音。一个美艷的贵妇站在圆形楼梯上,她挽着高高的发髻,看上去有三十六七岁,容貌与嘉汀纳有几分相似,但更为成熟华美,一双宝蓝色的眼睛,顾盼间艷光四射。

  她穿着银鼠皮制成的无袖长裙,披着一条狐皮披肩,颈中一条豪华的钻石项链一直垂到丰满的乳房上。裸露的肌肤雪白晶莹。她一手扶着栏杆,指上带着镶嵌心形红宝石的戒指,银白色的长手套从指尖一直延伸到臂部,柔美的曲线流露出无尽的香艷风情。

  她是嘉汀纳的姨母泰莉雅,一位高贵的公爵夫人。公爵去世后,她一直与嘉汀纳居住在维斯孔蒂家族位于米兰的府邸。

  公爵夫人挑起下巴,高傲地望着每一个人,「作为维斯孔蒂家族唯一子嗣的遗孀,只有嘉汀纳有资格继承家族的所有财产.」

  厅内一片静默,巴尔夫几次想张口,都被罗伊丝小姐用眼神阻止了。最后还是佐治打破沉默,「恕我冒昧,刚才我听到伯爵称呼这位女士为女儿······」

  「她只是一个私生女!」嘉汀纳尖刻地说:「她的母亲是一个卑贱的异族女奴!」

  德蒙特伯爵眼神一瞬间变得冷厉起来。

  「她是伯爵的女儿!也有资格继承财产!」巴尔夫叫嚷起来。

  「一个没有姓氏的私生女?」公爵夫人轻蔑地说:「我府里有七个女奴,每天都跟上百个黑人奴隶睡在一起。」

  「够了!」德蒙特伯爵脸色愈发苍白,「我派出的信使明天会把德莱奥和格蕾茜拉接到城堡,届时格林特律师会公正地宣布我的遗嘱。」

  格蕾茜拉是黛蕾丝的远房堂妹,生活在一个虔信天主教的家庭里,年满十二岁时进入梵蒂冈的修道院,成为一名修女。黛蕾丝离家时,她只有八岁,现在该是个楚楚动人的少女了。连她也被邀请,可见伯爵已经安排好了一切。

  德蒙特阻止了想要说话的黛蕾丝,「我的身体已经向我提出警告,这座城堡将是我的安息之地。」

  山风掠过城堡,发出尖锐的啸声,烛光不约而同地暗了下去,浓重的阴影仿佛森冷的巨石一样,压在每一个人心头。

(03)

  仆人举着蜡烛,带着客人来到楼上的客房,然后留下钥匙,无声地退开。

  佐治站在走廊尽头,欣赏着壁上的油画,那是伯爵的画像,眉稜象刀刻般清晰,目光深邃地望着前方,似乎在思考一个无法解开的难题,又象是怀着无穷的思念。

  吕希娅抱着肩膀靠在门上,「你确定城堡里有魔鬼吗?」

  佐治凝望着画像,缓缓说:「这里有死亡的气息。」

  「伯爵的病情很奇怪。」吕希娅耸了耸肩,「一份庞大的遗产总会引起许多欲望。但我只想知道谁会继承那套瓷器。」

  「伯爵的故事的确很迷人。假如德莱奥获得了这套遗产,也许我能留一件作纪念°°在威尼斯他输给了我一大笔钱。」

  说着佐治俯在吕希娅耳边,小声说:「不知道今晚我能否荣幸地与你共处一室。」

  「我想,马厩会更适合你。」吕希娅把背包甩到肩上,呯的关上门。

  佐治遗憾地摊开手,摇了摇头。

  房门一一合上,走廊里寂静下来。

  浓重的乌云从四面聚来,沉甸甸压在利剑般的塔楼尖顶上,越来越厚。塔楼上一点火光一闪即灭,接着远方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。

  夜渐渐深了。

  洁贝儿坐在镜子前,小声唱着歌,一边摆弄一只精巧的香水瓶。

  忽然镜子裂开,一只长着长毛利爪伸出来,将女孩拖进裂缝。女孩象唱歌一样叫着:妈妈······妈妈······

  黛蕾丝猛然惊醒,她回过头,只见女儿躺在身边,睡容甜美得犹如天使。她拥住女儿香软的身体,在噩梦的余悸中,轻轻战栗着。

  在黑暗中,那张优雅精致的面孔,宛如一朵浮在黑色水面上的莲花,美得惊人。

  黛蕾丝并不知道自己的美丽。

  作为一个混血的私生女,她虽然受到父亲的宠爱,却被所有人鄙视。人们嘲笑她黑色的直发,黑色的眼睛,用鄙夷的目光打量她的一切,全然不顾她拥有世间最罕有的美貌。

  她不在乎遗产,假如可能,她甚至不愿与任何人见面。但父亲与女儿是她在世上仅有的亲人,母亲去世时,她没有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,她不能再让父亲孤独地离开人世。

  至于以后······黛蕾丝不愿多想。

  隔壁传来滴水的声音,水滴似乎比一般的流水更重,塔塔敲在石头上,清晰得彷彿是在耳边。

  黛蕾丝忽然想到,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下雨,而且城堡位于山巅,不应该有水流动。

  寂静的走廊里,一扇房门悄然打开,一个人影踩着波斯地毯,来到另一扇门前,握住门锁轻轻一旋。房门没有上锁,那个黑影无声地进入室外,合上门。

  他摸索着走到床边,伸出因欲望燃烧而颤抖的手掌,朝床上探去。手掌碰到一片冰凉的肌肤,那女子早已脱光了衣服,等待他的到来。

  男人急切地扑到床上,把那具柔软的身体压在身下。黑暗中,两条光滑的大腿轻轻打开,容纳了男人压抑的激动。

  「轻一点······」女子低声说。

  男人用力挺动下腹,喘息着压着嗓子说:「已经忍了一个月,我再也受不了了!亲爱的,没有你我一定会发疯!」

  女子抱住他的头颅,温柔地贴在自己的乳房上,呢哝说:「可怜的男爵···」

  巴尔夫的动作越来越快,忽然停下来,把久蓄的精液射进家庭教师温润的身体内。他伏在罗伊丝身上,捧住她的面颊,热情地亲吻着。

  烛光亮起,映出罗伊丝白皙的肉体,等体内的阳具完全软化,罗伊丝轻轻把他推开,「男爵,您该回到妻子身边了。」

  「妻子!」巴尔夫愤愤地骂道:「她是个婊子!」

  「可是夫人······」

  巴尔夫男爵对自己不幸的婚姻一直耿耿于怀,「你刚才也听到了,她只是伯爵的私生女,而且还有着一半的异族血统。谁会娶一个卑贱的混血私生女?何况我还有爵位!」

  巴尔夫男爵咬牙切齿地说:「伯爵急于嫁出自己的女儿,愿意提供一万弗罗林的嫁妆,我一时鬼迷心窍,居然答应了这门不班配的婚事。结婚之后,我才发现这个婊子居然不是处女!甚至还有了身孕!」

  「哦!多么端庄的夫人!」罗伊丝小姐摀住嘴巴,「您的女儿,洁贝儿小姐······」

  「她有哪一点与我相似?」

  的确,洁贝儿的金发和蓝眼,与她的父母都不一样。

  巴尔夫恨恨说:「我是个戴着绿帽子的男爵!甚至还要替那个混帐奸夫抚养他的孽种!」

  罗伊丝侧着身子,用手指玩弄着男爵的头发。

  「可憎的黑发!可憎的黑眼睛!可憎的东方面孔!每个人都在背后耻笑我,娶了一个异族婊子当妻子!」

  罗伊丝低声笑道:「也许您可以把她当一名妓女,获得肉体快乐······」

  「我憎恶她的一切!她是个魔鬼!那个婊子甚至不让我上她的床!她跟人通奸,却不愿让自己的丈夫见到她的裸体!她的表情和眼神,就好像我是一头肮脏的猪猡!」

  罗伊丝笑了起来,她抱住巴尔夫,用下腹磨擦着他的身体,「可怜的小猪,我会让你快乐的······」

  罗伊丝骑在巴尔夫的身上,用柔腻的肉体套弄他的阳具。小巧的乳房上下跳动,乳头旁一颗小小的红痣,在烛光下,像精灵的眼睛闪着妖媚的光芒。

  巴尔夫突然抓住她的乳房,热切地说:「等拿到了遗产,我们就想办法赶走她,然后我们就结婚!让你成为巴尔夫男爵夫人!」

  罗伊丝亲吻着他的腮颊,没有作声。

  她出生于那不勒斯一个商人家庭,父亲破产后,她不得不谋取一份职业,养活自己和家人。作为一名家庭教师,伺奉对自己有兴趣的男主人,几乎是一种责任。幸好巴尔夫并不粗暴,虽然有一点愚蠢,但对罗伊丝而言,这并不是缺点。

  她不知道一个私生女会分得多少遗产,但她有一瓶可爱的药水,那是妇女们流行的玩具,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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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次日清晨,佐治提出想参观一下城堡,伯爵同意了,并且让自己的贴身男仆萨普陪同。

  巴尔夫男爵给罗伊丝使了个眼色,然后对岳父说,自己对这座雄伟的城堡也很有兴趣。

  没想到洁贝儿对城堡更加感兴趣,「我也要去,我想上那个最高的塔楼。妈妈,陪我一起去好吗?」

  伯爵说:「外公要和你妈妈谈一些事。罗伊丝小姐会陪你去的。」

  罗伊丝小姐连忙拉住洁贝儿,「我很乐意。」

  一行人离开大厅,德蒙特伯爵站起来,有些疲惫地说:「到书房来吧,我的女儿。」

  黛蕾丝默默起身,随父亲走入书房。

  公爵夫人由于头痛还未起床,嘉汀纳心神不定地坐了片刻,然后悄悄走到书房外。可惜房门很厚,什么也听不到。

  「夫人。」旁边忽然有人说道。

  嘉汀纳抬起头,看到那个摩尔人正站在面前。她掩饰着窘态说:「你们不是出去了吗?」

  萨普微微躬身,肩膀坚实的肌肉高高隆起,几乎撑破了衣服,「我来为洁贝儿小姐取伞。」

  嘉汀纳看着他粗壮的手臂,「是下雨了吗?」

  「不。是阳光。夫人。」

  嘉汀纳嫣然一笑,与男仆擦肩而过,波浪般的秀发有意无意在他肩头掠过,留下一股浓郁的香气。

  书房光线很暗,紫檀木制成的书架占据了整面墙壁,为了便于取下高处的书籍,旁边还放着一只带滑轨的木梯。书架上摆着成排的烫金封面书籍,珍贵的羊皮卷,还有复杂的手稿。

  宽大的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鹅毛笔、墨水、银柄的拆纸刀和一叠素白信笺。

  伯爵瘦削弱身体陷进皮椅中,他闭上眼,失去血色的脸象大理石一样苍白。

  他沉默良久,然后低声说:「原谅我。」

  黛蕾丝怔了一下,忽然惊恐地摀住嘴巴,明亮的眼睛剎那间涌起一层薄雾。

  伯爵依旧闭着眼,怜爱而又自责地说:「由于我的草率和鲁莽,带给了你一桩不幸的婚姻。假如我拒绝他······也许你过得会比现在更幸福。」

  黛蕾丝镇静下来,默默听着父亲的话。

  「我不会留给你太多的财产.」

  巴尔夫要失望了,负债纍纍的他,急需一笔钱偿还债务。

  「但我会竭力安排好你的生活。」

  黛蕾丝两手握在身前,「我会照顾自己。」

  「你虽然柔弱,却是个倔强的孩子。」伯爵低声说,「你母亲的离去,同时带走了我的灵魂。我的女儿,现在你面前的,只是一具躯壳。」

  伯爵睁开眼睛,带着苍凉的忧伤说:「总有一天,你会理解我。」

(04)

  敞廊弧形的拱门在刺目的阳光中留下一排阴影,两只圆拱中间廊柱上,雕刻着奇异的兽头。经过了漫长的岁月,雕刻的细节已经模糊,但它们的神态如此逼真,依然大张着嘴,彷彿在无声的咆哮。

  巴尔夫和罗伊丝越走越慢,远远落在后面,洁贝儿撑着小花伞在石阶上跳来跳去。摩尔人走在最前面,虽然只是一名仆人,但他挺起胸膛,高高昂着头颅,就像一名骄傲的帝王。

  佐治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萨普的背影,即使在他曾经待过的僱佣兵军团里,这样强健的身体也不多见,假如他所受的训练和他的身体一样出色,那就是一名非常可怕的战士了。

  吕希娅永远是剑不离身,她按着剑柄,警觉地观察着四周。即使阳光普照,这座城堡依然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。

  忽然轰隆一声巨响,吕希娅迅速跳了起来,用身体挡住洁贝儿。

  长廊拐角处,一个身高两米的壮汉正在举着一块巨石往墙上垒。那块岩石足有半人大小,但是他丝毫不觉得沉重,肩膀往上一送,岩石便落在垒在一半的墙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

  那人脸上裹着黑布,只露出一双眼睛,手臂比摩尔人更加粗壮,就像野兽一样长满了浓密的黑毛。

  萨普用一种奇怪的语言说了几句,似乎是让他不要打扰客人。那人顺从的退到墙后,消失了。

  萨普一手按在胸口,躬身说:「对不起,这些仆人刚刚来到城堡,不懂得礼貌,请您原谅。」

  「你很懂得礼貌,我愿意掏十条猎狗的价钱,购买一名你这样的仆从。」佐治笑嘻嘻说。

  摩尔人眼里迸出一缕火花,缓缓低下头。

  「带我去高塔好吗?」洁贝儿白净的小手毫不介意地放在摩尔人黝黑的手掌中。

  摩尔人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,「这是我的荣幸。」

  等两人走远,吕希娅小声说:「你疯了!为何要激怒他?」

  「我嫉妒他的体魄。」佐治说:「想跟他干上一架。」

  吕希娅沉默片刻,冷冷说:「你害怕了?」

  「有一点。」佐治坦白地说道:「这里的危险超出了我的预计。你注意到了吗?城堡里没有植物,也没有动物,死亡已经笼罩了一切。」

  吕希娅皱起眉头,「德蒙特伯爵的城堡为什么······」

  「维斯孔蒂家族曾经发生过许多悲剧,七年前,我在米兰,伯爵的儿子和他最钟爱的女人先后去世······」佐治欲言又止,最后说:「也许,灾难又一次降临到维斯孔蒂家族。」

  「你应该离开。」佐治忽然说:「去总部报告,让他们再派一些人来。」

  「我拒绝。」

  「我知道你的父亲·········」佐治顿了一下,吕希娅的父亲也是一位狩魔人,三年前在一次行动中被袭身亡。吕希娅继承了父业,但魔鬼并不是那么容易遇上的。

  「我们俩必须有一个去报信。」佐治掏出一枚硬币。

  「最多一个星期,我一定会回来。」

  猜错了硬币的吕希娅立刻启程,甚至没有向伯爵辞行。

  佐治收起硬币,把目光投向远处的高楼。那里面一扇半开的窗户,洁白的窗纱后,隐藏着一双冰冷的眼睛。

  他握紧双手,指骨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。这是一个有趣的挑战,奖品会非常丰厚。

  塔楼笔直耸立,将近五十米的高度,即使成人攀上去也颇感吃力,但洁贝儿蹦蹦跳跳一直跑到顶端,丝毫也不觉得累。

  「你是黑人吗?」

  「我是摩尔人。」

  「嗯,你的头发不像他们那么鬈,长得也好看。我喜欢你的黑眼睛。」洁贝儿低头数着自己的脚步,不经意地说着,纱裙上的蝴蝶结在身后轻盈地飘舞。

  萨普沉默了一会儿,说:「谢谢。」

  塔楼上是一个了望台,透过窗口,能看到远方连绵的群山和脚下整座城堡。

  「下面是一条河!」女孩惊喜地说。城堡太高,听不到水流的声音,但能看到河水蜿蜒流动的姿态。

  「真漂亮。」洁贝儿兴奋地回过了头,突然惊叫一声,手里的小花伞掉在地上。

  身后是一双血红的眼睛。

  一只巨大的蝙蝠倒悬在塔楼上,黑灰色的肉翼贴在身侧,尖爪抓着石梁,它恶狠狠盯着女孩,眼睛滴血般红得骇人。

  摩尔人蹲下了身子,拣起小伞,放在洁贝儿手中,「不用怕。它不会伤害你的。」

 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魔力。敌意消除了,蝙蝠缓缓闭上眼睛,像睡着般纹丝不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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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中午时分,来自佛罗伦萨的律师格林特先生风尘仆仆地进入城堡,随行的还有夫人薇诺拉。

  格林特先生四十多岁,身材瘦长,挺直的鼻梁旁夹着一只单片眼镜,有着良好的教养和谈吐,是个斯文的绅士。他的客户很少,但都来自亚平宁半岛最富有的家族,他的忠诚和认真,在业界有着卓越的声誉。

  夫人薇诺拉颇有风韵,浅浅的金色头发,光洁的脸颊象瓷器一样白净,举止优雅。据说她是佛罗伦萨一个古老家族的后裔,家族中曾出过一位王后。

  伯爵非常高兴,把律师一一介绍给众人。

  只要不是面对黛蕾丝,嘉汀纳的态度也很淑雅,完全符合一位豪门贵妇的身份。相比之下,她的姨母更为盛气凌人。

  「我也来自佛罗伦萨。」公爵夫人挑起下巴,「我家族的姓氏是美第奇。」

  格林特先生托起公爵夫人带着手套的玉手,在唇边轻轻一碰,「比国王更显赫的姓氏。很荣幸认识您。」

  美第奇也许是欧洲最显赫的姓氏,不仅是佛罗伦萨的主宰,而且还出过两位教皇和无数王后。

  格林特走到黛蕾丝面前,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孔。

  「我有幸见您的母亲,」他望着黛蕾丝黑色的眼睛,「您和她长得非常地相像。」

  佐治的身份引起了格林特的兴趣,「您是一位狩魔人?正好我们遇到了一桩奇怪的事,也许您可以给我解释一下。」

  「两个星期前,我在米兰。当时我的房东有一个美丽的女儿,今年刚满十五岁。有一天夜里,我看到她一个人,赤着脚走向大街,从此没有回来。」

  「后来我听说,当地经常有人失踪,往往前一天晚上还睡在床上,第二天一早就消失了。我和妻子觉得很奇怪,正好接到伯爵的书信,就赶快离开了那座城市。您觉得这是否是因为魔鬼呢?」

  「的确如此。」佐治从容说:「她们受到了魔鬼的诱惑。如您所知,失踪者都是美丽的处女。有些魔法认为,处女的身体里蕴藏着美丽和青春的奥秘,因此有些女巫就用魔鬼赐予的邪恶能力,来诱拐处女。」

  格林特夫人吃惊地掩住嘴,「她们都死了吗?」

  「大部分是这样。」佐治彬彬有礼地说:「在我的狩魔生涯中,曾遇到一些幸存的受害者,无论她们出身高贵与否,都失去了记忆,成为妓女。」

  「妓女!」几位女客露出又是惊讶又是厌恶的神情。

  「对不起,我愿意为我的粗鲁道歉。请诸位原谅。」

  佐治讲了几个笑话,引得众人哈哈大笑。

  黛蕾丝趁格林特离开时,走到他身边。

  「格林特先生,您说,曾见我的母亲?」

  律师点了点头,「那是七年前。她是个美丽的女性,而且······非常温柔。」

  黛蕾丝直视着他的眼睛,「可据我所知,家母从未见过外人。」

  格林特律师扶了扶眼镜,「当时,令尊准备与您母亲正式结婚,感谢他的信赖,向我咨询一些法律上的问题。但很遗憾,她不久就去世了。」

  「您当时在场吗?」

  格林特的眼中透出一丝伤感,「那是段不幸的日子,很遗憾我没有帮上更多的忙。伯爵先后失去了心爱的妻子和唯一的儿子°°虽然在法律上您母亲并非伯爵的正式妻子,但我相信,令尊给予她的,比任何一个丈夫都多。同样,您的身份虽然不被法律所承认,但仍爵给予您的爱,比任何一个父亲所能给予的,都更多。」

  那天黛蕾丝从乡间别墅回来,见到的只是母亲的灵柩。父亲伏在棺木上,疯狂地嚎叫着,不让任何人接近一步。但她清楚地看到了血迹.

  格林特凝视着她。她与她母亲一样,有着脱俗的美丽,就像异国的仙女飘落在亚平宁半岛。他记得那个东方女子名字是智慧。然而智慧的她,纵然穿越了整个大陆,依然无法逃脱命运的捉弄。

  「谢谢您。」黛蕾丝说。

(05)

  上午散开的乌云又悄然合拢,到傍晚突然间电闪雷鸣,下起了倾盆大雨。

  一阵马蹄声急速驰入城堡,停在门前,接着有人用力擂着大门,用醉熏熏的声音喊道:「开门!快开门!」

  德蒙特伯爵挺直了身体,挑起眉头,冷冷注视着大门,公爵夫人不屑地哼一声。佐治却面露笑容,「哈······我的老朋友来了。我敢打赌,他从中午就没有清醒过。」

  男仆拉开门,德莱奥就扑了进来,若不是有人扶着,险些摔倒。

  这位维斯孔蒂家族的成员浑身被大雨浇得湿透,头发一缕一缕沾在脸上,不停地打着酒嗝。

  他摇摇晃晃地张开手臂,「亲、亲爱的堂兄,你,你好吗?」说着瘫坐在地上。

  旁边一个女子拽着他的手臂,想把他拖起来。德莱奥挥着手说:「不、不要你管!」

  那女子穿着一条鲜红的露肩长裙,身材高挑,她一手提着裙摆,露出尖尖的高跟鞋,朝德莱奥腿上踢了一脚,喝道:「起来!」

  「该死的臭婊子······」德莱奥都囔着爬到沙发上,留下了一路水迹.

  那女子翻了翻眼睛,拿起一杯香槟一口喝干,然后说:「德莱奥先生一路都在唱歌剧。由于车厢太小,盛不下他的歌声,才淋成了这个样子。」

  大厅里一片寂静,衣冠楚楚的主人和宾客都没有作声,只是向这个陌生的女人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。那女子柔颈微微一侧,一手转着玻璃酒杯,湛蓝的美目从眼角一一掠过众人,放荡中流露出妩媚的风情。

  「我叫姬娜。德莱奥先生的朋友。」

  她的头发是艷丽的红色,两绺鬈曲如环的秀发垂在了脸侧,衬得玉颊其白如雪。她的裙装开口极低,两只丰满的乳房大半露在外面,白腻的乳沟几乎可以插进一根蜡烛。双臂裸露,腕上套着两只金手镯,指尖鲜红的丹冠,如同她本人一样鲜艷夺目。

  很明显,她是一名舞女。或者象佐治刚才说的一样,是一名高级妓女。

  在众人目光下,伯爵缓缓开口,「只要来到城堡,就是我的客人。请坐,我会让仆人给您和德莱奥安排房间。」

  「请给我一个单独的房间,我再也受不了跟这个酒鬼住在一起。」说归说,姬娜还是调了一杯果汁喂德莱奥喝下。

  「一切如您所愿。」德蒙特伯爵萨普男仆准备两间客房。

  谁都没有留意,一个娇小的身影走进敞开的大门,她戴着头套,披着黑色的斗篷,脚步轻得彷彿飘落的花瓣。

  她径直走到伯爵面前,轻轻取下头套,露出初升阳光般纯净的金发和洁白的面孔,「您好,伯父。」

  德蒙特伯爵怔了一下,然后欣喜地张开手臂,「格蕾茜拉,你终于来了。」

  格蕾茜拉与伯爵拥抱在一起,微笑说:「上帝祝福你。」

  黛蕾丝出嫁时,她只有八岁,而现在格蕾茜拉已经是个美丽动人的少女了。

  她穿着黑色的修女服,颈中挂着一只银质的十字架,雪白的袖口和围领一尘不染,精致的面孔上散发着圣洁的光辉。

  她与在场每一个人一一拥抱,送给他们同样的祝福,连德莱奥也暂时清醒了片刻,大声说:「你好啊,上帝的新娘。」

  「上帝祝福你。」格蕾茜拉拥抱了他一下,笑着说:「如果德莱奥叔叔能够戒酒,上帝会更加祝福你。」

  「美酒就是上帝对我的祝福。」德莱奥大声嚷着,忽然看到一旁的狩魔人,顿时哑了口。

  「亲爱的朋友,你还记得我,我真高兴。」佐治亲热地握住他的手,「异乡相逢,一定好好喝上一杯。」

  德蒙特伯爵走进了人群,向众人躬身致意,然后平静地说:「我的女儿、儿媳、侄女和兄弟,维斯孔蒂家族所有的成员都在这里.」

  他沉默了一会儿,「我恳请诸位在城堡住上一段时间°°相信时间不会很太长。届时我将委托格林特先生作为律师,宣读我的遗嘱。公爵夫人、佐治先生、格林特夫人、罗伊丝小姐、姬娜小姐,还有······」

  「吕希娅小姐有事离开几天,未能向您告别。但我保证,她会很快回来。」

  佐治说。

  德蒙特伯爵点点头,「我恳请诸位,能够作为我遗嘱的见证人。」

  「愿意为您效劳。」佐治庄重地说。

  「您是说,您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将要结束?」姬娜好奇地问。

  伯爵淡淡说:「许多年前,我的生命已经结束。」

  「哦,我希望自己到时也能像您一样从容。」姬娜举起酒杯,娇笑道:「为您的睿智和通达干杯。」

  伯爵的目光停在公爵夫人身上。公爵夫人面无表情地说:「我同意。」

  格林特先生取下单片眼镜,用丝巾擦着,点了点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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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这是一个奇异的聚会。富比王侯却对生命毫无留恋的伯爵、优雅的淑女和高傲的贵妇,还有濒临破产的小贵族,出身贵族却毫无节制的酒鬼。除此之外还有律师、狩魔人、家庭教师、舞女,甚至有一位纯洁的修女。

  经过几天相处,这些身份各异素昧平生的人渐渐熟悉了。

  作为一种消遣,德莱奥、佐治、巴尔夫和格林特律师在一起打牌,女士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聊天,伯爵丰富的藏书和各种风格的艺术品为她们提供了许多有趣的话题。

  然而谈得更多的,还是城堡中一些奇怪的事。

  「我每天都睡不好。」嘉汀纳抱怨说:「夜里总一些奇怪的声响,让人无法安宁。」

  「听说附近的山上有狼出没。」罗伊丝小姐说。

  格林特夫人轻轻拍着胸口,「我也听过,真可怕。幸好它们离城堡很远。」

  「并不是那种声音。而是······好像有人在不停地敲打石头。」嘉汀纳摇了摇头,「我想,我会患上失眠症的。」

  「还有一些奇怪的鸟,每天晚上都在窗口飞来飞去。它们啪啪作响的翅膀可真讨厌。」姬娜靠在沙发上,用手指玩弄着发梢。

  「你呢?」姬娜问。

  「上帝与我们同在。」格蕾茜拉微笑着说。

  洁贝儿在外公的沙盘上玩游戏,黛蕾丝默默注视着女儿。

  格林特夫人在她旁边坐下,「你似乎有许多心事。也许我可以帮助你······」

  黛蕾丝与嫂嫂的关系仍然不见好转,但与格林特夫人却建立了良好的友谊。

  薇诺拉从不嘲笑她的异族血统,对她非常友好。接触过几次之后,黛蕾丝才发现这位律师的妻子并不刻板,不但爱好广泛,而且对神秘学极有兴趣。

  「每个人的命运都写在掌纹上。」

  薇诺拉托起黛蕾丝的手掌,惊讶地说:「我从未见到这样纯净的掌纹。」

  黛蕾丝的掌纹就像白玉上的刻痕,几乎没有任何分支。

  「你看出什么了呢?」姬娜好奇地凑过来。

  薇诺拉审视着黛蕾丝的掌纹,「你的母亲来自遥远的东方······留给你高贵而神秘的血统。你的一生中,会受到非同寻常的宠爱······」她停住了。

  「还有呢?」姬娜问。

  薇诺拉摇了摇头,「很抱歉,我知道的并不多。」

  黛蕾丝微笑着收回手掌,格林特夫人已经看出来,她的生命即将终结。

  「帮我看看!」姬娜摊开手掌。她的手非常柔软,摊开时指尖向后,弯成弧形,就像一片莹白的玉兰花瓣。

  「您的出身并不高贵。」

  「没错。」姬娜笑嘻嘻说:「我父亲是一名渔夫,能打一条大青鱼就要感谢上帝的恩赐。」

  「您很早就离开家乡,到过许多地方。」薇诺拉说:「你具有舞蹈天赋,并且很好地利用了这种天赋······」

  「是的是的,我甚至在法国宫廷跳过芭蕾。但那都是以前,我想知道以后的命运,比如德莱奥向我求婚,我该不该答应他?」姬娜的率真使她的玩笑并不让人觉得轻浮。

  薇诺拉向下看去。

  下面没有了。